五月,梅子正青散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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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时候,学校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杏树。春来的时候,满满一树花,粉如烟,灿若霞。即便是站在墙头外,远远就能看得见。许是因为有了她,校园的春天才显得如此有生机。看着,就让人心里有一份暖。

五月,梅子正青散文

每到上课,我们不看老师的脸,只看窗外。

五月刚来,那叶间的果子便在青小里茁壮。只远远看,就满口酸涩,汁液止不住的从齿根处往上涌。每天从树下走,不免有几分贪念。企盼着有一颗小小青杏会欣然落下来,正好砸向你的唇。谁曾想,她的定力是如此的好。只在叶间,偷偷耍笑。即便有风来,有雨来,她也只是在枝头躲闪跳跃,从没有要落的意思。

青涩,便是一种等。等她熟了,我们偏偏要放暑假。

就这样每天的看着,每天的向往。见她一点点从青浅变作鹅黄,然后从鹅黄变作橙红。我最喜欢那种浅青的黄,树间,一颗颗,晶亮晶亮的。叶已是挡不住,那份青涩里,藏有几分羞涩,像极了二八芳龄的少女。这个时候,算是最美。细润,鲜亮,饱满,甜脆,靠近阳光的'一面还略带几丝红晕。让人看着,便要馋涎欲滴。然而不能,只因为她还在单纯青涩里。

一天放晚学,我们故意走得迟。只等老师不在,用砖石砸向那树。叶落满地,却不见有青杏。不忍离开,噼里啪啦又将石块砸将去。直到见着了几个青黄,满地溜滚,方才作罢。然后去草丛里,满地寻。生怕老师发现,每人捡三两颗便撒开绷子跑散。然后躲在没人处,偷偷地咬一口,再偷偷咬一口。口口津液,与脆脆果肉一起囫囵而下。心间那份惊喜与酸涩,湿漉漉地一起荡漾。第二天,依然装作没事样地去来。老师走进教室,我们几个只躲在座位底下得意地觑笑。放晚学时,不小心被老师叫到办公室。老师亲和地说,这学期就由你们几个帮着看管那树上的杏子。自那天起,仿佛肩上多了一份责任。每天见着她,只能仰望,不敢再取。

青涩,许只是一种等待。等她熟了,偏偏我们就毕业了。

毕业后,我去了乡中学。那时住校,很少回。只在周末里,去过几次曾经的校园。那时学校简陋,土墙草屋,没什么好看。说到底,就是想去看看杏。怕遭嫌疑,见那一树青浅,虽有一种不舍与冲动,也只能躲在偏远里痴痴地眺望。望着,一样地酸甜到心底。

后来,杏子黄熟的时候又去过一次。那天没人,一个人站在树下,没想下手。感觉自己,已经长大了似的,只想看看就走,不留遗憾。

没等我上大学,小学就被撤并了。我记忆里的那一抹青涩,从此便没了着落。毕业后,我四下里打听那棵杏树,想知道她会落下一种怎样的结局。据说,第一年,树还在。自己满开着花,也结着果子,结得枝繁叶茂。未等长大,在青浅里就被过路的人一一敲打殆尽。后来,枝残叶落。后来,叶落枝残。一天天,就这样失去了原本的叶茂枝繁。再后来,附近一人家用它来拴驴。驴,不老实,每天啃,直啃到树的骨子里。后来,就没有了后来。

一晃许多年过去,没人再说起。

工作后,每次回老家,我都要绕着道去那地方看看。站在曾经青涩满树的小院子里,不舍得离开。杂草丛生处,仿佛仍有咿咿呀呀的读书声传来。又仿佛能看到,年少时我们青葱青葱的活蹦乱跳的身影。想着,心尖便荡着一份欢喜。然而岁月面前,我们不再是轮回。心底,不免又会涌起一阵阵酸涩。

记得,当年班里有个同学叫杏。出落得杏花一样,粉粉嫩嫩,清清纯纯。上初中时,不只是文章写得好,人越发长得更可爱。那时别人偏说,女孩家家起杏这名字不好听。杏一口气跑回家,遂于第二天改为青梅。听说那名字是她婊舅老爷改的,她婊舅老爷曾做过私塾先生。婊舅老爷说:杏,古代书上就叫青梅。譬如,青梅止渴,青梅煮酒。是不是,不知道。但,我还一直觉得叫杏好。不是叫惯了的原因,而是觉得一想到她,就会想起那棵杏树,想起那所小学,还有小学堂里的那一段美好时光。高中时,读李清照的《点绛唇》中句子“倚门回首,却把青梅嗅。”便觉她婊舅老爷的确很有才。那些年就觉得,她就是当年的李清照。别人叫她青梅,我依然喜欢叫她杏。那时若杏,一股纯纯青涩。

初三时,她没能再上。那时,农村女孩子很少能读完学。听说,她过了好多年才远嫁。后来,就再没了音信。同学四方打听,才得知她的日子过得清苦。三个孩子,十多亩水稻地,老公又病病歪歪的。今年春,小时候的几个玩伴约好一起去看她。那天,她婆娘一样地劳作在夕阳里。开始,我们不敢认。远远里,我就喊,杏……她一惊,见我们去,一脸的慌乱。这一刻,我们看不到她一丁点最初的模样。她把我们带回家,乱七八糟地弄了一大桌子菜。席间,我们似乎还能找到小时欢快的影子,然而不见青涩。见她苦,大家似乎心里很疼。我对她说,生活再艰难,每天咱都得微笑着面对。你不在,我笑给谁看?她的话,让我一时无语。那天,我们都喝了很多酒,她也是。

我们走的时候,她一直送出很远,送到相互都不再能看得见。

“郎骑竹马来,绕床弄青梅。”每回读到李白这句诗,我都能想起她。

后来,得知。青梅与杏,并不是一回事。青梅,龙脑香料乔木,适应于亚热带,喜光,亦喜雨。杏,蔷薇科李属乔木,适应于温带,耐寒,亦耐旱,原产于中国……

不管她生长在哪里,就那青小的模样,谁又能分辨得出?

窗外,五月将来,梅子正青。